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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舟於壑,俟以唐捐。

【楼诚】一念

四千字磨了半个晚上,复健路漫漫。= =

我回来了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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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,唯独没想过在酒会上撞见明楼。

明楼在此处倒是自然,名义上是周佛海回上海做东的宴请,酒酣耳热便自然张罗到海军俱乐部再续。无线电咿呀扰人清明,明长官模样太过周正,在攒亮顶灯下头晃着酒杯,故作不胜酒力之状,却仍不掩威杀。

明诚隔着吧台与立柱兀自注视他,随手从侍应生的银托盘上顺走一杯薄荷鸡尾酒,冰凉顺着唇齿急急流入喉咙,意识方从久别重逢的恍然感中挣脱出来。

他分不清心虚和庆幸哪种占了上风。


他从伏龙芝回国后只在南京见过明楼一面。青瓷静默时间之长,上头不敢拿他冒险,迟迟没有明确的调令,于是也无从回到明楼身边。那一回隔着饭店的黄花梨屏风,只隐约望见一个背影,情绪辨认不清,或者他注视明楼向来只存着一个情绪,耳边惺然一响,其他都无暇顾及了。

这一回事情却棘手。

明楼从前教他点到即止,凡事不可存执念,道理学得分明,事到临头却忘了干净。任务是处理叛变名单上仅剩的名字,今晚是最后的机会,一旦失手便须另派小组往南京涉险。原本已经错过良机,他冒失闯来海军俱乐部,这才发现汪伪高官云集,仿佛请君入瓮。

此时望见明楼,终于觉出自己鲁莽。

只得想法子脱身。

明诚生得瘦削挺拔,本就惹人目光,此时越发引得周围侧目频频。明楼仿佛觉察了什么,目光从对面的堆笑寒暄中抽离出来,隔着人群滑过他,几乎没有片刻停留,却不可见地蹙了眉头。

明诚料他此时必定气急败坏。

这样想着,尚有一分闲心暗笑。

然而情势却不容马虎,远远朝他走过来的隐约是战争指导课的官员,原田雄二,上次任务中有一面之缘。明诚挺直脊背,将杯中薄荷酒一饮而尽,目光仍睃巡二楼寻找目标人物,却拿不准该不该挪动脚步。

眼看原田雄二一点点靠近。明诚的高脚杯叮一声磕落在台面上,右手已经向腰内侧藏匿的枪套摸索。

一步,两步,三步。

却不料视线先被另一个身影挡了完全。

明楼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笼住,熟悉的,仿佛已经排练过千百遍的习惯,手臂闲闲搭在高脚杯旁,呼吸吐露耳侧。明诚心跳一撞,没忍住闭了眼,情绪却沉稳下来。

这动作近乎亲狎,将搂未搂,叫原田雄二生生止住脚步。

“明先生好兴致。”

明楼扯出一个笑,似是懒于回答。

他低头在明诚唇边落下一个吻,漫不经心地,仿佛啜一口马提尼。点到即止,随即正色,“原田先生还有何事?”

不敢有事。

他抬臂倾身之间将明诚的相貌身型遮了大半。明诚来时匆忙,来不及系上领结,气质又清俊落拓,倒真像是哪路小明星来酒场周旋,众人于是见怪不怪。


只是吻落下那一刻明诚浑身的血往上涌,脑海中一片轰然。

像是趴在玻璃柜上觊觎许久的糖果终于剥了糖纸,入口时却茫然咂不出滋味。明楼身上熟悉的气息几乎浸没过头顶,挨近了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,将他整个人缴了械,束手就擒,连挽留都不敢。

然而他只用一刻就明白了明楼的意图,擂鼓心跳平息了去,心下倒坦然。


人群逐渐就靠拢来。明楼在哪都做惯了焦点,调侃声不断,道明楼平时在外少有沾惹原是品味挑剔又财大气粗,非小明星不入眼。明楼却不反驳,维持着虚搂的姿势,把玩明诚衬衣上第一粒扭扣,漫不经心地解开又扣上。话题不留痕迹地引向海关统计和贸易条件,一杯勃艮第气泡酒先歪给明诚先啜一口,随即举向自己唇边。

“印发新钞也是不得已之举,”一旁人声嗡然,“周先生的意思是出售公债,法币势头是太猛了,路边乞丐都晓得要法币好。”

“新钞能管几日?不是没试过,饮鸩止渴而已。”

“那就储备外汇,总得寻个法子吧。明先生呢,明先生的意思?”

明楼指尖在明诚锁骨上打了个转,头也不回,慢悠悠细数,“布匹,药品,纸张,都放上台面。”

掷地有声,众人难得一静。

“您指物资贸易合法化?”

明楼眯眼一笑,抿着嘴唇不答话。这主意着实太损,倒把场面震住了,半晌议论声才嗡嗡响起来。

明诚一面留意着听明楼胡扯,偷空快速扫视二楼雅座的情形,终于寻得角落窗边一处异常,目标应当也在伺机而动。他仰头故作亲昵状,鼻尖蹭过明楼的下巴,眼神示意,对方随即了然。

明楼于是寻机脱了身,引他到水门汀的高台上,花木萧疏,玻璃门内煌煌灯火和高声喧笑都显得影影绰绰。冷风一吹,旖旎气氛散了干净,明诚蓦地利落起来,刚要侧身要翻上洋台的铁栏,被明楼反手揪住衣领。

“胡闹。”对方蹙起的眉头这时才见端倪。

到底是谁胡闹?明诚几乎哑然。

“今晚起回家住,”对方一字一顿,“我等着跟你算账。”

明诚难得乖顺点头。

然后头也不回继续侧身翻上铁栏。



明公馆的大门叩响,明镜心情颇佳地亲自来开门。

于是被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惊得后退了两步。

明诚像是刚从哪处烟花风月里被捞出来,醉气醺醺,浑身上下一股胭脂味道,衬衣领口解开两粒,锁骨上印一个昭然的吻痕。外头薄薄飘雨,他周身大衣上便也笼着湿漉漉一层,映得面色越发苍白。

明镜反应过来时气得发抖,几乎说不出话。

半晌高声吼,“明楼,出来!”

她向来最放心明诚,这孩子懂事心思深,凡事晓得权衡考量,她少有干涉,更不提责骂。换成明楼明台反而粗暴好办,可这罪大恶极的场面安在明诚身上,倒叫她没了主意。

明楼“诶”得应和着从书房出来,鼻梁上还架着金丝边眼镜,一身套头毛衫,一点不见酒会上的威严。

他瞧见明诚的模样,目光一顿,扬声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明诚仿佛真的醉了,低头不答。

“抬头。我问你话。”

明楼作势将人扯进屋里,身子挡住大姐的视线,暗中却在腰间虚扶一把,不出所料摸得一手潮热。

血腥掩在脂粉香气里,只有明楼嗅出破绽。

明诚闻言抬头,盯着明楼辨认半晌,笑道:“大哥。”装醉装得八分像,唯独眼神是清明的,圆亮一双眼,怎么遮掩都藏不住锋芒。

“我问你怎么回事!”明楼气势汹汹,辨不清真假。

明诚没注意牵动了伤口,一阵疼撺上来,不敢眨眼,蒙上一层水汽。

“你还吼他!”明镜矛头指向明楼,“还不是你教出来的?好好一个孩子!”

“怪我?”明楼指着自己,不可置信地反问。

明镜不同他纠缠,垂眼瞥明诚,冷然道:“去小祠堂跪着,跪到清醒为止。”

明诚领了命不反驳,低头预备往小祠堂去,经过明镜时认错和道歉的话嗫嚅在嘴边,咽了下去,终是一言不发。他见不得明镜生气,尤其见不得明镜气得红了眼眶。这回是为他。

他像是醉得走不稳路,扶墙借着力,一步一步缓慢又郑重,伤口扯得一阵火辣,温热顺着衣料浸透出来。

明楼低头辨认他脸色,半晌扬手拦住他。

“既然怪我,”他平静道,“我代他。”

明公馆门廊里一盏赤铜攒花的壁灯,暗黄光晕洇开,夜色仿佛柔滑软缎,放在平日是顶和暖的念想。明诚脸色却一点点惨白下来,几乎坠不住疼,耳廓里血管一跳一跳,他闭上眼,尽力把呼吸放轻。

“你?”明镜冷笑抬眼望明楼,“你跟我来书房。”


院落里漆寂,明诚跪在冰凉地板上,侧头便能望见屋檐漏下的月光,疏疏如残雪。

子弹是擦着腰侧呼啸过的,伤口他在巷角勉力查看一眼,算不得严重,方才浮涌的痛感这时散了大半,只觉得血粘在衣料之间惴惴的,后脑一阵晕眩。

宗脉族谱,牌匾灵位,壁垒森严地从四周威压下来,叫他只想起那个吻,点到为止,若即若离,原本应当是多余的动作。明长官雷厉风行,多余的动作向来容不得半分,这回却仿佛一念之差,给了一个吻生存的罅隙。又或者明楼从一开始便料定只有它能吊住明诚,山高水险后不得不回家来同他清算。

这样无赖的手段,明诚闭眼笑起来,抬手抚唇角的一方温热,没留痕迹,像个梦。却叫他不枉活这一生。

院落石阶上滴水,一声又一声,砸碎夜色,公馆里最后一盏灯也悄然熄灭,算不清时辰。待明诚辨认出身后的脚步时,夜里露水已然深重。

“起来。”明楼沉沉道。

明诚岿然不动。他明白大姐的意思,跪到清醒是个心软的说法,意思是把台面上的不妥跪过去,倒没存惩罚的意思。大姐疼他,同疼明台不同,却叫他不敢无端辜负。

明楼知道他倔,并不言语,反手将他的大衣拨开,蹲下来探他的伤。

动作刻意放得轻柔,与训练时的严厉不同,是大哥。明楼掌心和暖,拂过的皮肤像浸在热水里,安稳氤氲开,心跳一下一下放得沉,踏实得几乎有睡意。

“先别睡。”明楼抬手在他脸侧摩挲一回,低头清理伤口。毛巾把发黑的血痕一丝不苟抹干净,仿佛从伪装的脂粉气与酒气里剖开一道口子,把明楼特有的气息灌进去,须后水的清冽,套头毛衣的干燥,熏香的渺茫,呼吸的熟悉感。一点一点涂上药膏,掌心摩挲匀开,反复打转,这气息便将明诚沉沉包裹起来。

“大姐同你说什么?”明诚开口,这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。

明楼被这嗓音弄得一愣神,半晌才答:“问我记不记得你十岁时来明家的模样。”

瘦小的身板,怯弱神情,眼底的光亮却是从一始终的。你说要教他读书做人,这个承诺许下了就容不得半点辜负,明镜在书房里一字一顿盯着他的眼睛。明楼垂眼应声道明白,他当然明白,不存差池的。


明诚仗着自己是伤员,随性将下巴抵在明楼颈窝,整个人搁在他身上,像是一个难以求得的拥抱。明楼默许了,系好绷带的手探到他身后,虚虚环住。

明诚抬眼注视他,目光相撞也不怯场,一寸一寸,打磨一个答案。

明楼不问他任务如何,目标如何,伪装如何,将他的执着与清醒,狼狈与小聪明全盘包容,连起初的愤怒与不舍都哑了火,只留下一个吻是真的。

一念而已,不存在差池,却也给不了明诚答案。

答案要他自己来摸索,来审视,然后斟酌和确认。否则便是委屈。

明楼松开手,微微调整绷带,重新拢起明诚的大衣,先行站起身。

“起来。”再次命令。

明诚这回并不忤逆,借着力起了身,跟在他后头往外走。

两人在门口并肩站了片刻。夜凉如水,月光四下淌泻,仿佛融融雾气,又仿佛大梦未醒。城市在沉睡,而历史重门訇开,后头将是什么尚不分明,只是两人一同前行便不足惧。

“你的调令下来了。”明楼平淡道。

明诚仿佛有预感似地猛地抬头,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,只是一双圆亮眼睛盯着明楼。明楼向来敌不住这招,于是自行补充,“同我一道。”

明诚哑了声,仿佛又被吻了一记似的,劈头盖脸甚至压不住笑意。

他跳过大哥,跳过先生,跳过代号,半晌犹豫地直呼道:“明楼……”

明楼抬手,像是预料到他会说些什么,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嘴唇。


“我们来日方长。”



-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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