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诚上班错开早高峰,地铁站里便利店刚开门,气温撕着日历往下跳。他抓着冷三明治站在黄线外,面前车厢裹挟冷风呼啸而过,寥寥无人灯光惨淡。
年底赶着趟发paper,昏天黑地,院里经费就是申请不下来。隔壁系郭骑云一头扎进周易,每天一下课坐在讲台上给学生看手相,人群乌泱泱排到教室门口。
郭骑云实诚,看手相顺便讲卦,三爻法天人地三才,有板有眼。
“你这样没有前途。”明诚在旁边劝他,“你要讲自天佑之吉无不利,五块钱算一次,明年就能买上房。”
后来两个人被王天风叫去办公室喝茶,明楼一走学校里生物链异常单调。
但老天不佑。国外接二连三出事。一个法语外教家里人在袭击现场受了伤,法国姑娘连夜坐飞机赶回巴黎,在机场哭得浑身发颤。
明诚拍着背翻来覆去安慰她,最后木着嗓子自己也开始抖,头顶机械女声播报航班信息,他转头看外头夜空寥寥,几乎感同身受经历了一场浩荡的虚惊。
明诚一回家就和明镜通视频,正好是吃晚饭的点,明镜和明楼在喝小米粥,暖暖糯糯一大碗。明镜问他怎么还不吃,又唠叨他衣服穿得太少,一个人在家不能随便过,要好好照顾自己,说到最后勺子也放下了,一桌灯光颤巍巍地晃。
“你呀,最让我省心的。”明镜叹气。
明诚喉咙一哽,把平板推远了一点。
视频一挂明楼的电话就打过来,沉着嗓子问他出了什么事情。明诚知道躲不过。他装得滴水不漏明楼也能揪出端倪。
“没什么。回来再说吧。”他声音居然不抖。
结果半个小时后家里门敲得惊天动地,明台抱着一满怀外卖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,一本正经说明楼先生叫了宅急送,麻烦阿诚哥来接收一下。
幼稚。明诚笑,笑完又心里发慌,几乎要弯下腰去。
那个周五经济院新项目的经费终于申请下来。晚上去酒吧庆祝,一群人稀稀拉拉在午夜的街头闲逛,啤酒味翻着泡沫往上涌。
俄罗斯小伙子感叹自己身在异地没钱没家人生惨淡,街上风大得刺骨,几个外教拉着腔应和,明诚想安慰又哑了声。
四天后明楼提前回来,飞机晚了三个小时,凌晨两点明诚坐在机场的麦当劳里灌了两杯浓缩,候机厅灯光寂寞,如同整个机场只剩他一个人。
明楼拖着行李箱从出口走出来的时候西装有一点皱。明诚没有打电话也没有迎上去,他怀着恶作剧的小心思坐在玻璃窗边的角落里不动声色。
明楼没有找他。
行李箱碾在白瓷砖上,灯光稀里哗啦碎了一地。对方径直走过来,食指敲明诚面前的玻璃做口型。
“我看见你了。”
第二十二天是平安夜。明镜傍晚的飞机刚到,三个人去中心广场,城市灯火通明。商场前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如同格林童话,可周围人群喧嚷,他们仍旧在俗世。
“去楼顶吧。”明楼说。
明镜在五楼做头发。明台没有和他们一起,那天送外卖的报酬是明楼信用卡一晚上的使用权,付款短信通知哗哗地在明楼手机里跳。
两个人跑上楼顶的天台,上面已经挤满了奇形怪状的年轻人。有人在地上铺了毯子和零食汽水,几台笔记本此起彼伏地放《真爱至上》。
“我以为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。”明诚在嘈杂声里提高音量,和明楼挤得近。他没听清明楼的回答,但觉得失恋的人总是喜欢热闹的。
对面高楼的电子屏开始闪烁,四周一阵骚动,好像下一秒世界末日,分崩离析前一定要抓紧身边的人。
可天台上冷得脸颊生疼没有知觉,地上包装袋和可乐瓶横七竖八,风一吹跌撞着跑。
“会过去的,失恋这事儿吧。”明诚低声说,没打算让对方听清,“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明楼转头看他。
“没有。”他正色,“没谈过。”
晚上明诚又倒腾出投影仪,上次没看完的第二部,九年后男女主角久别重逢,写了一本书又写了一首歌,日落黄昏,无可奈何。
有些事情是有预感的,明诚巴不得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失恋,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?大水淹没城市,炸弹在市中心引爆,世界末日的最后一秒他们仍然是木头人。
对面楼房还是亮着那几盏灯,生活平淡无奇,可就这点平淡无奇也弥足珍惜。
女主角扣着吉他说baby, you are gonna miss that plane.
“不早告诉我?”明诚弯腰关投影,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,“又不是什么秘密。”
明楼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。墙上演员表还没有放完,音乐戛然而止,屋里只有对方的呼吸声。
“但我有另一个秘密。”他说。
咖啡机修好了,又送回办公室,依旧哐哐当当,可明诚总疑心和以前的不一样。
第二十九天跨年,学校在大礼堂办汇演。那天下小雨,明诚在图书馆角落赶paper,窗外银杏叶七零八落,室内暖气片坏了一半。他抬腕看表,衬衣阴冷贴在身上,键盘敲得无比艰涩万念俱灰。
晚上调音台出了故障,节目单没对上——也或许是故意的,学生闹哄哄起哄,把明诚推上台救场。
他抓着话筒站在聚光灯里,耳边声音统统消失,台下密匝匝漆黑一片,他却仿佛在其中看见明楼。
散场的时候王天风经过后台,明楼靠在楼梯边抽烟,孤家寡人一个,远处一群学生围着明诚,旁边外教不知道说了什么,众人笑得人仰马翻。
“听说明教授失恋了?”王天风开口没好话,喜闻乐见的模样,明楼懒得理他。
“你弟弟真有能耐。”王天风摇头啧着嘴走远。
牛头不对马嘴。
明楼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碾灭烟,转身打算离开。礼堂里在放Por una Cabeza,探戈还剩余音。他站在门口想听完结尾,可冷风铺着面往屋里涌,小提琴声被冲得稀薄无几。
那天晚上明诚来书房找明楼。秒针刚转点。
人们衣冠楚楚等来一个新年,兴头过去,不过另一次灰头土脸重蹈覆辙。
可总是有一点不一样的。
明诚靠在门边含糊,看上去有点困又有点不耐烦。
“大哥,跟你讲个事。”
明楼合上书,眼神示意他继续。对面高楼上突然亮起霓虹,两人一齐看窗外,愣了一瞬间。
明诚走过去,从善如流稀里糊涂吻上明楼的嘴。
人就是不能想得太明白。
活得小心翼翼总怕委屈了谁,好像自己拧巴就能替对方疼一点。明楼一副失恋而已心安理得的样子,叫他陪着看电影看画展看楼顶夜色,算起来却都是明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对方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,下一秒抓住他的手腕,吻铺天盖地接住他。
明诚闭上眼,又睁开。孤灯一盏,书影憧憧。眼睫上灯光零零星星支离破碎,明楼伏在他耳边说,阿诚。
第三十三天汪主任带了一混血小男友回国,口红抹得触目惊心,校内论坛顶帖数翻上新高。
明诚在明楼办公室浇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,咖啡机没过两天又坏了,杯里浮渣能呛住喉咙。
“大哥,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大姐讲的故事。”明诚低头擦吊兰的叶子,“有一个女巫。”
明楼慢悠悠喝了口咖啡。
“然后呢?”
“没什么。”明诚答。
他后退两步端详吊兰,满意地把纸巾团成一个球扔进垃圾桶。窗外日光渐亮,天空是一整片没有锈痕的蓝。
-END
丧得没有边,好歹写完了。本来想摸个段子,特拧巴,给大家添堵了。
圣诞快乐,诸事顺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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