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的小短篇。
关于甜汤核桃酪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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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镜不常下厨,却会做核桃酪。
明楼在汪芙蕖门下读经济,毕业后随同赴南京。难得回家,总顺路带回一大包核桃。
七月午后,明楼和阿诚就坐在楼梯上敲核桃。核桃剥出来一大捧,泡进热水,碾去皮,放在钵里细细捣碎。
大姐在厨房里沥白米浆。
明楼柔声问阿诚最近的功课。
阿诚讲给他听,一字一句说得认真。上次离开时明楼给他一本《说部丛书》,阿诚把余下几本也找来看过了。他把学校里的功课一一告诉明楼,又谈起最近在读勒萨日的小说,语气忐忑又骄傲。
明楼惊讶。
他不动声色,只回答阿诚的困惑,点到为止却没有敷衍,并不只把他当一个孩子。
两个人的说话声很低,像在交谈秘密。
明台跑进跑出,这会儿进屋讨核桃吃。
小脚步咚咚响,明楼不给他核桃,他就找大姐。明镜急忙擦干手,去拍他身上的灰。
“跑到哪里去了呀!”
明台笑得狡黠,偷偷给阿诚看他捡的蝉蜕。
过一会又跑出去,花园里的水管忽然发出噗噗的响动。
再一会又大喊:“张伯来收旧报纸啦!”
午后门窗都敞开着,日光涌进客厅,在楼梯地板上铺展开,干净又亮堂。
明楼敲核桃,声音窸窣清脆,剥出来放在阿诚手里。
整个房子在静悄悄之中,只有厨房里传来水流花花的声响。
阿诚手心里还留着一寸温热。明楼的手指轻划过,捻着小块核桃和一方日光,触感和暖干燥。
他舍不得收回手。
十岁时他初到明家,吃穿用度明楼都一一过问,却与他少有亲昵。那时他心里惶惶。明楼的温和里自有威严,距离感消解不去。
只有一次后院的柿子树熟了,大姐不在家,明台撒腿爬上枝桠,唤阿诚作共犯。
他不敢去,回头看明楼。明楼只对树上的小家伙拧眉毛,却没发火。
捉到了他的目光,明楼说:“去吧。”
他踌躇地站在树下为难。柿子树不高,可他没有明台捣蛋的经验。爬到中央时左脚滑了半步,阿诚心跳一空,下意识扭过头,却看见明楼的双臂一直护在他下方。
不远不近,宽和踏实。给他空间,又护他周全。
明台仍在高处大呼小叫,他心里忽然安定下来。
后来那一步之遥变成默契。
阿诚挣开幼时的不堪和耻辱,拔节出挺直的脊梁,独自一人,却清楚有一道目光始终于他身后。
克制的,又分明一直在等他发现。
这两年明楼不常回家。
阿诚写信,附在大姐的信后面,可几句话翻来覆去只是谈功课,好像捉不住笔。
好久等待才换来一个午后。
明诚贪心,想留住明楼指尖的温度。留住遥远蝉声,留住日光,留住他的嗓音低沉温柔。
留住核桃微苦,还有岁月。
傍晚吃核桃酪。
一人一只小碗,桌面干净,映出明亮灯火,连明台也难得安静片刻。
碗里冰糖来不及化开,核桃香和枣香扑鼻,指尖温暖。阿诚捏起勺子,满嘴黏糊糊又甜滋滋,舍不得咽下喉咙。
明台真的只安静了片刻,呼哧呼哧喝了半碗,就不满地抬头。
“大哥的碗比我大!”
“吃饭时候不许讲话。”明楼慢条斯理。
明台望向大姐求助。
大姐就嗔怪:“哎呀,哪里来那么多规矩呀。”
阿诚低头笑,暮色迟留。
从巴黎回上海后,看见卖核桃的摊贩,明诚还是会买一袋回家。
他和明楼仍坐在楼梯上敲核桃,核桃酪却做不成了,白米要泡一天一夜,谁也抽不出时间。
可兵荒马乱里,人心是定的。
大姐还在,家还在。
即使岁月留不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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