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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舟於壑,俟以唐捐。

莫比乌斯

现代AU,复健得十分仓促……

一个由我们曼丽带来的,零零碎碎的故事。



1

于曼丽第一次拜访明诚前其实感到紧张。

紧张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生疏的情绪,她十四岁第一次扣下扳机后就再也与此无缘,然而最近两个月却时常有新的体验。她为经济课的随堂测验紧张,为试衣间外明台的目光紧张,为拜访他传言中处处刁难的哥哥而紧张。

她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不前,像所有这个年纪里最普通的姑娘。

这紧张其实算不上空穴来风。在明台七零八落提及的往事里,他的哥哥实在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形象,使他因为各种鸡毛蒜皮又极富创意的原因被罚抄二十四史,克扣零花钱,被言语刻薄和皮肉攻击,被嫌弃地逐出家门,洗完了整个大院里所有邻居的车。


直到面前门锁咔一声轻响,于曼丽惊诧地对上一张几乎称得上温柔的面孔。

“抱歉,等了有一会儿吗?”年轻男人低声问她,仿佛她的踌躇是自己的过错。


他们在这间干净到几乎空旷的办公室里对坐,讲了许多没有意义却让人不再紧张的闲话。明诚磨了两杯咖啡,用一台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机器,声响震耳欲聋,似乎下一秒就要报废。他熟练地拍了两下,把碎渣少的那一杯递给于曼丽,又给她加了许多牛奶。

这杯不太体面的咖啡让明诚沾上一些和暖的人味,让于曼丽舒了一口气。

“您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厉。”她诚恳道。

其实她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捏出一个巧笑倩兮的神情,拉长尾音唤一声“阿诚哥”,就像她过去许多年里对许多人所做过的那样,但她此刻把这些本能埋到很深的地方,流露出一点少见的笨拙。

“严厉?”明诚挑眉,显得惊讶。

于曼丽没料到会被深究,一时摸不准分寸,费劲地检索记忆,只好含糊道:“他有讲过小时候的糗事……”

她话没讲完,因为对方了然地笑起来,笑得温柔,眉目都舒展开,身上收束的气势全都被这个笑戳散了,懒洋洋地化掉。

于曼丽一时怔住。

“他说的是另一个哥哥。”明诚低声道。



后来很长的日子里,于曼丽始终记得明诚这个不合时宜的笑容。如果拜访停留在这一刻,明诚在她心目中会是一个不错的家长,年轻,和煦,善解人意,出身矜贵却毫无威压。

她起身道别,明诚甚至准备了礼物,一叠古琴指谱的原稿,用塑封妥帖存放在书柜里,取出来时不小心带出一个单薄的信封。

信封掉在她面前的地上。她弯下腰,瞥见信封右下角烫金的法语词,vipère。


于曼丽身子晃了晃,她的怔愣只存在了一瞬间,随即神色如常地站起身。

但心在许多揣测和推断中一点点凉下来,方才漫长的局促和紧张无声消弭,像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。往昔如潮水穷追不舍,她用尽所有力气也只是逆水行舟。

明诚接过信封,随手扔在桌上。

“等大姐出差回来,我们一家人聚聚。”他温和道。

于曼丽微弱重复:“一家人?”

明诚打量她的神情,思索片刻:“也不是。”

他顿了顿,解释道:“他另一个哥哥不来。”




2

从于曼丽十四岁起,vipère这个词开始在生活中神出鬼没,给她的仇恨指明下一个坐标。

她曾经对这个巨大的蛛网有过好奇,但这好奇被各种荒诞流言掐灭了,剩下冰冷的定义——一个庞大的核心情报处,覆盖组织的信息网,检索生死,决断号令。那些日子里她期待见到这个简短的单词,可这个意味着复仇的信号总是来得拖延又克制,甚至容她在空闲里见缝插针地念书和生活,消磨掉许多她本以为顽固的恨意。

直到遇见明台后,她终于开始害怕见到它。她花费所有力气斩断身上的每一根蛛丝,鼓起勇气走进明诚的办公室,然后一头撞回到网上。


“vipère是蝰蛇,”曾经有人告诉她,“懒洋洋地伏在黑暗里,其实永远睁着眼。”

她那时候什么都不在乎,于是嗤之以鼻。

可黑暗里的眼睛只是睁开了一瞬。她的生活按部就班,仿佛掉落在地上的信封是恐惧下产生的错觉。

于曼丽做了一些挣扎,划定许多分寸,最终却还是在明台耍赖纠缠的质问中妥协,应下家宴的邀约。




3

所以推开门看见浑身是血的明诚时,于曼丽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。

楼下隐约传来窸窣交谈声,或许是明台在和大姐插科打诨,或许是阿香在忙碌摆盘,于曼丽迅速掩上门,毫不留情地把烟火气隔绝在外,只剩下黑暗里抽丝剥茧的血腥。

“急救箱?”她声音清晰。对方没有回答,缓缓攒起一口气,好像打算倚着墙借力起身。

“急救箱,明先生。”她固执重复。

半晌沉默,明诚最终妥协了,看上去并不痛苦,只是有一点无奈。

“书柜左数第二层,加缪全集后头的有一个键盘,密码1028。谢谢。”

伤口在腰腹,血迹却并不全来自明诚。于曼丽清洗和包扎的动作行云流水,是肌肉记忆,思绪却停留在方才弹开的暗门里。她匆忙的一瞥中看见急救箱下压着一沓信,厚薄不一,右下脚全是同一个落款。

手写的vipère,墨痕力透纸背,在长久的岁月里缓慢洇开。


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困惑。

她见过无数遍的单词,机械的,油墨的,联络器上闪动的字节,于她而言来自一个冰冷的系统,此时却在一沓普普通通的信纸上有了体温。

但它本该是没有体温的。有体温就有欲求,有软肋,就不再能完成永无休止的蛰伏。


明诚并没有在意她的心不在焉。他本人或许比于曼丽还要更心不在焉一点,仿佛疼痛浮在肉体表面,与他并不产生太大关联。

“待会儿和大姐解释一声,公司系统出了问题,你在帮我做录入。”明诚耐心交代,“我忙完晚一点下去,让他们先开饭。”

不远处地板上的联络器在震动,于曼丽起身把它摁掉,画面滑出代号的输入框,她下意识抬手,却被明诚拦住。

“我来吧。”他的语气里并不能听出什么端倪,“锦瑟这个代号作废了。”

于曼丽一时无言,即使是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,如此毫不避讳也叫人眼皮一跳。她并不惊讶对方叫出锦瑟,却为“作废”这个定义感到茫然。明诚在讲着天方夜谭,语气却又笃定,无端给她许多希望。

“下楼去吃饭。”明诚温和道。

于曼丽掩上门前看到最后的画面,是明诚正低头输入几个字符,犹豫片刻,又一个一个删掉,最终只是轻轻把联络器握住,仿佛握住一个温柔跳动的心脏。



她在水龙头下用掉许多洗手液才掩盖掉血腥。十指苍白纤细,散发人工的皂角味,后来被明家大姐热切地捂在掌心里,毫无芥蒂地摩挲了很长时间。

半个小时后明诚走下楼,昂贵的白衬衣服服帖帖扎在西裤里,他看上去游刃有余,好像已经如此经历过许多次。

“在家里也这样讲究呀!”明镜嗔怪,“穿得像个小开!”

明台幸灾乐祸地笑起来。明诚也笑,目光下意识瞥了眼身旁。

身旁留着一个空位,没摆碗筷,仿佛在等谁回家。




4

明诚夜里睁开眼看见明楼时,以为是疼痛引发了幻觉。

幻觉的脸色算不上好看,抬手挨了挨他的额头,脸色变得更差了一点,但在漆黑的房间里好歹触感柔软,呼吸温热。

“没做梦。”对方毫不留情戳穿他,“给你半分钟解释。”

收拾废弃联络点时遇上埋伏,不舍得放弃任务,评估风险在可控的范围内,行为符合任何一条准则,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。

但明诚向来多说多错,于是并不上当,只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认真打量他。明楼的头发比上次长了一些,大概路上匆忙,额前胡乱垂下一绺,在很差的脸色里露出一点柔软的马脚。

明诚于是闭眼,闷出一声逼真的呻吟,果然感到对方迅速俯下身,掌心很烫,抚过腹部的绷带。他嘴角没压住一个得逞的笑,所幸明楼低头检查得专注,并没有发觉。

“谁包扎的?”他语气不满。

明诚讨饶似地抬手捉他的手指,顺利滑进缝隙,十指相扣地从绷带上挪开。

“大哥。”他试图转移话题。

明楼没有被他干扰,在床头乱七八糟的绷带和药盒里挑拣一番,打算重新上药包扎的架势。

“我看你现在是胆大包天。”他低头念叨。

明诚不敢狡辩,仍旧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,目光灼得明楼终于抬眼与他对视。

这一对视虚张声势的愤怒就都泄掉了。明楼叹口气,终于妥协似地微微倾身,在他眼皮落下一个很轻的吻。

“疼不疼?”低声问他。

明诚摇头。

想见一次明楼很难,然而只要他受伤,明楼总能有办法从天而降。

“倒像卖火柴的小女孩。”明诚评价。

每划一道伤口,就烧出一个明楼的幻觉。他被自己这个惨兮兮又幼稚的比喻逗笑了。

明楼没笑,缠绕绷带的动作顿了顿。

明诚就噤了声。

他半个身子靠着明楼,被熟悉的气息笼罩,生出许多有恃无恐。

“我的火柴很多。”他画蛇添足地弥补道,“可以烧一辈子。”

明楼还是没笑。

明诚只好抬脸凑上去,轻轻啜一口他的嘴角,露出一点后悔来:“下次会小心。”

明楼一言不发地给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,终于抬眸注视明诚,故意晾着他心虚又歉疚的神情,最终又不忍心,只好低头帮他接上方才的吻,吻得伤员胸口起伏,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时才大发慈悲地放开。

“想见我就发消息,”明楼语气还是很差,“没不让你见。”

“知道了——”明诚拖长音笑起来,“明大长官。”




5

外套落在床头了。

下次走之前叫醒我,给你煎个溏心蛋。

青瓷




6

于曼丽捏着订婚戒指,像捏着一个滚烫的妄想。

不敢答应明台戴在无名指上,只是用细链条串起来,挂在锁骨前,小心地用衣领藏住。她捱了许多天,终究煞白着脸,第二次站在明诚办公室的门前。这次抬起手,坚定地敲响三下。

“以为你会来得更早。”明诚拉开门时笑道。

他仍旧磨了两杯咖啡,冰柜里牛奶没有存货,按铃叫助理送来,仿佛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。

“其实以前不怕苦的。”于曼丽埋头啜了一口,踌躇着措辞,“现在会怕。”

明诚露出温和的神色,属于第一次见她时善解人意的哥哥。

“怕是好的,”他解释道,“怕是因为有在乎。”

于曼丽仍旧埋着头。她心如乱麻,有很多坦白要交代,却一时拎不出头绪来。

“但不用怕爱的人,”明诚道,“也不用怕家人。”

“他们是为你担着一样的心。”




7

她又在新闻上看见过许多次明诚,明氏名义上的执行总裁,在镜头前总是同一张冷清的不开张的脸。

人们期待其中别有蹊跷,于是说他是佣人的孩子,联姻的工具,给小少爷铺路的垫脚石,于曼丽从漫天胡说八道里窥见一线真实的隐秘,回顾几次光怪陆离的经历,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。

明诚严丝合缝的气质里偶尔露出她熟悉的部分,来自她幼时的孤儿院,来自酒吧后街的呕吐物和脏污,来自她藏在每一个安全屋枕边的弹匣,扣下扳机时永远灰败的天空。

她有时记起明家书房的骇人血迹里,明诚心不在焉的神情,仿佛有一片重要的灵魂被抽离在外,留在了什么别的地方,剩下一个不太重要的肉体。



最严重的一次,新闻配图是明氏市中心写字楼的门口,救护车刺眼的顶灯下隐约能看见明家年轻总裁的身体的一角,隐约埋在担架的白色被单里。

“收购案”“豪门纠纷”“刺杀”“预谋”,于曼丽关掉网页,无比清楚拙略的障目法背后是一个熟悉的单词。

这回连花边小报都知道明董事长大发雷霆,高跟鞋几乎跺穿病房的门槛。


三天后于曼丽和明台才敢探访明家的私人医院,小心翼翼避开明镜的怒火和眼泪。明诚刚从ICU捡回半条命,特护病房一尘不染,仿佛另一个办公室。

明台想给他阿诚哥削一个苹果,坑坑洼洼把果肉削掉一大半,整个人几乎被沮丧和懊恼埋掉。

“小祖宗哟。”明诚笑着叹气,把剩下一半接手了。

他半靠在病床上,握刀的手一如既往得平稳,果皮一圈一圈行云流水剥离下来,仿佛是一件不需要力气的事情。


“您说过,怕是很好的东西。”于曼丽缓慢道。她知道这过了线,或许有一双眼睛正在监控,或许明台下一秒就要从洗手间回来。但她感同身受,忍不住替明诚生出许多不平。

“我有时候想,怯懦才是对的。我从十四岁有过很多命悬一线的时刻,总能轻松走过去,因为身上没有别的砝码。而有砝码的人是不能走钢丝的。”她尽量把字句讲得清楚,“明台很在乎您,我猜还有很多人也在乎。”

她的全身而退或许是运气,但明诚手握许多权利,总归能买到比她更好的运气。

明诚没有笑话她的语无伦次和幼稚劝说,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声“谢谢。”

他歪头思索了片刻,好像在努力想出浅显的解释。

“我的确有一些很重的砝码。”他最终笑了笑,又露出那种不合时宜的温柔神情,“但我的砝码不在身上,在天平另一边。”


他们去过城里最灵的菩萨庙给明诚请了一个平安符。明诚接过后很珍惜地收进钱夹,钱夹放在一件黑色的大衣口袋里。那大衣于曼丽没见他穿过,或许是大了一号的缘故,只是搁在枕边。

钱夹的隔层里隐约还有另一片纸符。明台眼尖瞥见了,突然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。

“你怎么还留着他的东西。”他瓮声道。

“不是留着。”明诚的语气寸步不让,“刚收到的。”

明台愣了愣。

“哦。”他答,眼神有些黯然。

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开,后来病房又回归咋咋唬唬的热闹。他们讲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,想出一些哄骗大姐的伎俩,仿佛仍旧是许多年前的日子,为公馆里一个打碎的花瓶绞尽脑汁。

明诚眼神很亮,输液瓶换了三个,谈笑的间隙有时半躺下休息片刻,有时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,仿佛在等什么人赴约。




8

而锦瑟这个代号的确是从此作废了。

很久很久以后于曼丽才被告知,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掉落在地上的信封,其实是一个完全不专业的意外。

“因为琴谱和信搁在一处,都是他寄来的。”明诚面色发窘,“后来想你肯定吓坏了。”

于曼丽愣了愣,终于意识到Vipère或许是一个名字。

她有许多先入为主的错误解读,森严壁垒的系统后或许是什么别的东西,是莫比乌斯环的另一面,是她遗漏的线索,是明诚身上琢磨不透的最后一块拼图。




9

“我每次受伤都很会挑日子。”明诚感慨。

这个感慨毫不意外地使他收获了一记当头爆栗。

“挑屁。睡觉。”

“睡不着。”明诚抬腕看了眼手表,“还有五分钟就到二十八号了,大哥。”

明楼不说话,掖了掖他的被角,把输液管速度调慢了一点。

他低头认真描摹病床里年轻人的轮廓,收到情报时全身冰凉的血液重新回暖过来,只有手脚仍旧僵硬得微微发麻。

这种情绪叫后怕。是从许多年以前开始,他一遍一遍体会来的。

“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,大哥。”年轻人无知无觉,眼神发亮地自顾自问道。“比如安全屋里有新的咖啡机,或者今年少几个汪家的蠢货。你冬天出任务是不是要去三藩,早点结束还能回家过年。”

他发觉明楼的沉默,并不显得介意,开始无比投入地细数指针的秒数。

五,四,三,二,一。

“生日快乐,明楼。”他笑起来。

明楼俯身吻上他笑弯的嘴角。



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,明诚从不问。好像不问就不期待,不失望,也不在乎。

明楼能给的答案很少,此时试图用吻渡给他重要的一个。

“我的阿诚平安顺遂,心想事成。”他答。

他们在莫比乌斯的正反面手足相抵,走过每一条对方走过的路,却很难相逢。平安顺遂和心想事成都需要默契,如何实现也无法琢磨。

但是从许多年以前开始,明楼的生日都只许这同一个愿望。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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