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了,写个现代无脑AU吧。
流水账,很多玻璃渣,注意躲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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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楼收到ig的消息提醒是在凌晨一点半。
他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,和索邦大学的交换项目,桌上半杯浓缩透凉了,头疼沿鼻梁往上碾。推送消息是这时候弹出来的,七个小时的时差,明诚发布了一张照片。
明诚的动态总是言简意赅,可这次照片里是一个清澄日暮,苏珊在一旁比剪刀手,背后挤着三两个法国学生。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,三个小时前从罗马直飞巴黎,在先贤祠边的小酒馆里完成这场推迟了将近一年的聚餐——而后各自打道回府。
明楼退出页面。刚转暗的屏幕重又浮起亮光,在漆黑书房里像一汪困顿的月亮。
一年前明诚曾狡黠暗示过他的gap year有佳人相伴。室友的老相识,波兰人,在四大读LFA,相识于酒吧里一杯Jagerbomb,最后一条太过混淆视听,导致道别的前一刻明楼才发觉那是个叫苏珊的姑娘。
他们在机场安检口交换了一个简短的拥抱,照例三秒钟,先抽离的是明楼,于是明诚也松开手。那天他穿一件浅灰色衬衣,须后水和明楼用的是同一种,可闻上去清冽又蓬勃。
“旅途愉快,阿诚。”明楼眯眼道,意有所指。
“这是祝福还是调侃?”明诚反问。
“都不是。”明楼微笑,“一个中肯的建议。”
明诚也笑,几乎是心知肚明地,故意绕开它。他站在原地认真打量明楼,人群逆流,道别呼之欲出。
“阿司匹林我藏起来了,大哥。找苏医生是犯规,她刚成为我方联络人员。”
“嘿你小子。”明楼抬手。
明诚拉起行李箱跑开,不忘转头挥挥手,笑容得意又轻松,好像那记来不及落下的爆栗真的有多疼。
事实上明诚和苏珊只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同行,他们在巴黎混进佳士得春拍的预展,明诚一路从容侃侃,成功弄来当晚沙龙的邀请函。
“你天生就该搞这行。”苏珊把起泡酒递给明诚一杯,两个人趴在阳台栏杆上,喧嚷声落在身后。
“我读的是经济。可惜。”
“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惜。”苏珊笑起来,“休完gap year打算留着这里吗?”
“大概不会。太远了。”
“离你的国家?”
明诚摇头,手里酒杯轻轻晃动,气泡在夜色里破碎开。
“我的一外是法语。十岁的时候我大哥给我念过一个很傻的睡前故事,小王子和它的星球,我为了多听几行故意不睡着,可惜有太多词不懂。后来学好法语了,回头读过很多遍,又总觉得和当年的故事不一样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苏珊笑道,“你在想念遥远星球上的玫瑰花。”
明诚也笑,好像随意的,又有一点坦然。
苏珊得意转过头,脑海中闪过一万种促狭打趣的方法,正思忖,半晌却听见他轻声说了句:
“是猴面包树的幼苗。”
“你呢,什么打算?”明诚看出她撞破秘密的局促,温和支开话题。
“去NGO找乔伊。他欠我一个道别。”
“感性思维,大材小用。”明诚毫不留情地耸肩。
“难道你不是?”苏珊歪头,示意手里的空酒杯,“失陪一下。”
她回来的时候明诚仍一个人倚在阳台边,夜幕披拂。多奇怪,苏珊想,他看上去那样平淡,好像一点心事也没有藏。
明诚在瑞士因特拉肯给明楼写过一张明信片。
没有预谋的,大概因为纪念品店的老夫妇太过和蔼,他很难抵抗随俗的诱惑。木桌坑洼不平,笔尾抵着下巴颏,抬头能望见雪山干净的一角。他在最后一刻撕掉了邮票,明信片在落在信箱里哐得一响。
“他会喜欢的。”老太太只认出开头的一句chéri,自顾自道。
“的确会的。“明诚笑着点头,偷偷攥紧手里小小一片无法被寄出的凭证。
时差七个小时,他靠在小店门口的台阶前给明楼打国际长途,对方片刻就接起来,好像在证明自己有多清闲。
“大哥,你是不是提前二十年过上退休生活了?”
“刚下课。”明楼没好气,“你对这个教书这个行业有什么意见?”
“没有。”明诚笑,“在巴黎的时候埃布里教授还向我们念叨你,我没好意思告诉他你在祖国混临时编制。”
“人各有志。”明楼慢悠悠道,“我觉得你最近欠管教。”
六月初明诚转道去伦敦,在马里波恩区寻到一处单身公寓,三个地铁站的正中央,楼下有一家巨大的Tesco。
明诚在每一个清晨和黄昏独自面向便利店的灯火,三明治和墨西哥饭,矿泉水两瓶半价,门前偶尔摆有新鲜的向日葵,他从没买过。
念书时和明楼住在巴黎拉丁区,公寓楼下也有一家便利店。他们在晚饭后的闲暇里散步去卢森堡公园,沿苏夫娄路往回走走停停,常常顺路拎回几袋家常零碎。明楼没兴趣和自助结账机作长久斗争,总是明诚去付款,发票吐出来长长一条,好像日子也长得没有尽头。
他在伦敦佳士得的Specialist Department实习了三个月,借明家在大型拍卖上的人脉牵到几家客户,做到后来兴趣寥寥。明楼和他谈过一次,建议他留下来,“三个月时间能进核心部门,你有这个天赋。”
“我之前一直挂在Paddle 8的交易平台上。经验加人脉,和天赋没有关系,何况我没有修过专业课。”
“对你来讲有兴趣就足够了。专业能力可以培养。”
“没兴趣。”明诚努力措辞,“大部分事务和艺术不沾边。太social。”
明楼知道他的顾虑,同他讲大姐的语录,以前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们三个,读完书谁敢放下自己的事情回来管公司,就是谋权篡位。
“大姐以前答应过父亲,要保我教书做学问。但她对你只有一个愿望,就是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。你做决定前不用考虑我们。”
“谋权篡位?”明诚低声笑起来,“那你岂不是干预朝政很久了。”
“点到为止。”明楼扬声笑道,“少给我转移矛盾。”
其实明镜和明楼谈到的远不止这些。那天明镜被明台班主任叫去学校谈话,说他成天给隔壁班小姑娘递情书,信封里塞棒棒糖巧克力层出不穷,简直不成体统。
“你说啊,连明台都晓得这些。”明镜弯眉笑,“你们一个两个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?”
“没有合适的。”明楼颔首,坐在沙发边给明镜削苹果,“强求不来。”
“你呀,眼光太高了。”
“难道大姐眼光不高?”明楼笑道,“人带回来,您不同意怎么办?”
“哎呀,你们喜欢的,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?”
明楼只是笑,苹果皮顺着指缝悠悠滑下来。半晌,他重又开口道:“没有两全的事情,您一定选择妥协的那一方。但这个家里,要是有了什么芥蒂,心再宽也是抹不开的。”
“什么芥蒂不芥蒂的?”明镜扬手拍他,“你把我当什么人啦?”
苹果皮在最后一刀利落切断,明楼笑着把苹果递给她,不置一词。
明镜叹了口气,忽又轻声道:“也要给我妥协的机会呀。”
明诚和苏珊分别前,他们在巴塞罗那有过一次证件被偷的经历。
飞机误点,去警察局开被窃证明,又辗转到大使馆。苏珊冷静,明诚比她还冷静,但这不影响两个人最后蹲在机场面面相觑走投无路。
“以前不知道你西语说得这么好。”苏珊苦笑。
“都只学过一点皮毛。”明诚比手势,“总能用上。”
“怪我太不小心。”
“是治安太差了,不用自责。等会用我的证件去酒店试试,说不定能临时住一晚。”明诚拍拍她的背。他的钱包和护照没丢,出事后都转而收进外衣内侧的口袋。
他们夜里在机场的咖啡店等航空公司的消息。明诚给苏珊点了大号热可可,自己只要了一杯浓缩,和明楼学来的坏习惯。两人坐在玻璃前,映出窗外异乡热闹的灯火。
“你的宝贝很多。”苏珊突然笑道。
她指的是明诚和钱包护照贴身放在一起的小皮夹,里头没有现金也没有信用卡,全是零零碎碎新旧不一的超市发票,保存得费心费力,皱褶都被一一压平。
“经济系的学生都有记账的习惯?”苏珊打趣。
明诚温和地笑。
“你尝试过悲剧倒放吗?”他认真看苏珊的眼睛,“故事开头时就明白结局,我曾经以为那是很绝望的,但后来不这样想了,因为至少能在结束以前留下很多的纪念。”
“我十岁时来到现在这个家里,有一个姐姐,大哥,和弟弟。“
“你担心他们不接受你的选择。”苏珊福至心灵。
“我担心他们接受。”明诚温和道,“我大姐是这个世界上,我遇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。
年底大学里例行教职工体检,明楼被医院卡了一道。常规检查不甚了了,医生随手摸一把颈侧,淋巴结无痛性肿大。
“有没有别的症状?”
“没有。”明楼拧眉毛,“头疼?”
“先做个血检。”医生大笔一挥敷衍,已经临近下班的时间,“看还需不需要核磁共振。”
明楼回公寓放文件,又顺路去了一趟公司,回医院时天色已黑。他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结果,整层楼空旷寂静,瓷砖上映出白晃晃的灯光,来苏水的气味沉浮不散。
他点开明诚的ig主页,想起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,拨过去嘟嘟两声,那头传来热闹又鲜活的杂音。
“这几天在哪?”明楼问。在伦敦,他知道,但依然随口一提。
“伦敦。”明诚答。
“你那边几点了?”又问。八个小时的时差,抬腕看表,几乎用不着算,上午十一点半。
“十一点半。”那头明诚捣腾了一阵,终于答。
明诚说,他在美术馆打零工,设计年展,在地下室里收作品,货车一箱一箱运进来,拆箱装框,贴标签查破损,再搬去楼上。没机会接触布展现场,找回劳动人民的原始意趣,每天多吃两大碗饭。
明诚说,他之前跳槽去Art Advisory,差点考虑留下来常驻,可惜整天加班。老板是个有趣的法国人,带他们去各种social club,有次和一群经济学同行胡吃海喝,就差没去赌场。
明诚说,他住的公寓楼下有卖很好看的向日葵,用报纸潦草包起来,可惜没有花瓶来配,只好在地铁站分发给年轻女孩,收到了一罐牛奶作为回报。
明诚最后说,是不是出什么事请了,大哥。
没有。明楼笑,你话太多,我都找不到插嘴的机会。
普通的病毒感染,医院例行程序,就差没检查到脚趾头。
明楼回家把开的药随手扔到一边,在书房第二排夹层的抽屉里找到一瓶快过期的阿司匹林,仰头干吞了两粒。
他当然能找到明诚藏的药瓶,明诚也当然知道他能找到,不过是一点两厢情愿掩耳盗铃的默契。
最后一站回到巴黎,苏珊和几个去NGO的法国学生在这里同明诚道别。
“打算做哪方面?”
“环境保护吧。”苏珊百无聊赖捏着杯沿,“以前乔伊说过他们的条件很糟糕,我想去帮他。”
“抱歉,我不大了解这个。”明诚耸肩,“之前在国内NPI做过一段时间,管理混乱,投入回报不成比例。”
“做决定不能太理性。”苏珊笑。
“乔伊也许不希望见到你。”明诚也笑,有时候如果理想太过自苦,没有人会希望爱人同自己走一条路。”
“不是追随。那也是我的理想,只不过殊途同归。如果是你也会做一样的选择。你的打算呢?”
“回国教书,提前体验老年退休生活。”
“真的不进拍卖行?”苏珊惋惜,“不过也好。”
“并不是每一棵猴面包树的幼苗都能支离一个星球,人们总是将悲剧神圣化。你有坚固的土地,Cheng,不必要掘出它。”
“我不打算掘出它。”明诚平淡一笑,“我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封缄。”
“这可是个纪律问题,”小王子后来对我说,“当你早晨洗漱完毕之后,要马上对你的星球梳妆打扮,万分仔细地把它收拾得井井有条。你必须提醒自己定期拔掉所有猴面包树。这种树的幼苗在萌芽时和玫瑰特别相像,一旦能辨别这两种树苗,你就应当立即下手。这种工作非常枯燥,”小王子又补了一句,“不过也很容易。” *
凌晨十一点半,明楼取下眼镜随手搁在一边,拎起马克杯去厨房倒掉剩下的咖啡,转手接了一杯温水。
夏夜里没有蝉鸣也没有月光,公寓窗外能看见老旧砖墙和梧桐树影。杯底没冲干净,还残留有浓缩的苦味。两天后他要去机场接机,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久,其实无事发生过。故事需要跌宕起伏的情节来推动,而他们太过熟悉彼此的招式和界限,也失去了所有峰回路转的契机。
但总归又是一年了,明楼想。
明天一切好说。
-END
*出自《小王子》,洪友译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