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ssiy

藏舟於壑,俟以唐捐。

半日闲

什么也没有。

(补:都是小片段,以后更新就直接贴在这篇下面了。)



1

茶馆在村庄尽头,依傍山林,后院里老树迂回盘郁。

店里的物什有些年头了。原先主人是一对和善夫妇,远方来的读书人,却没什么讲究。茶馆里什么人物也有,粗茶点心一一摆上,几盘棋局一笼画眉鸟,远近的寻常琐事如沸水入盅,在这里烹沏斟饮,都是一壶好茶。

可人事不长久,掌事的换成了家里大姑娘。背后曲折和血吞,不足为外人道的,唯独家不能散了。大姐一双杏眼眸光流转,偏又是风风火火的性子,二十出头的年纪,事事打理的有声有色,从不叫人欺了去。

阿镜闺女啊,哪里都好,就是心肠太软。村里的老人摇头叹气。

怎么讲?

阿镜她总爱捡东西呀。半枯的兰草,没了主人的画眉,后来干脆捡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。再后来又捡了个小娃娃,这回破破旧旧,看起来怪可怜的。

“明楼呀,你也劝劝你姐姐。桂姨家那个孩子瘦瘦小小,怎么养得活?”

养活怎么够?我要让他成才。

不劝。

明楼正坐在茶馆门前的日光里翻报纸,闻言倾身抬眸,纠正道:“阿诚是我们明家的孩子。”



2

后来人们都说,明家是捡到宝了呀。

谁能想到阿诚会长成现在这模样?这些年简牍盈积韬养清声,竟生得比林中青松还挺括,平日闲闲散散靠在茶馆里,而算盘拨得可利索。

谁能想到呢?明楼头也不抬,抖着报纸又翻过一页,状不经意地随声附和。

茶馆只开半日,傍晚总有三两人坐在门前下棋,有时候是守资料馆的老社工,有时是村庄另一头卖海棠糕的张大爷,这几日梁仲春离家出走,天天准点来报道。

“炮二进一守住中卒。”明诚经过时低声嘱咐张大爷。他小时候可是吃过不少海棠糕。

梁仲春气得拍大腿。

阿诚少爷哟。



3

清晨明镜去镇上购置杂货,离家时明楼和明诚还睡得很熟。

屋门关上发出沉闷一响,两人嚯地睁开眼,相视无声而笑。

茶馆背靠树林。小径两边是齐整的云冷杉,再往里走有松柏和橡树,草木寂静,如入空山。明诚背着画布和颜料在前头领路,明楼只揣了一本旧版《七略》。足够消磨一个上午了。

有一回他们在树林里撞见王天风。

“你家小孩街头画家的水准,上不了台面。”

“再说一遍?”

“是不是你放了我那只画眉鸟?”

“你活该。”

树林深处有湖泊,明诚在清晨的潮气里支起画架,头顶是一棵老橡树,他们看了很多次日出。

明楼捡到阿诚的那天,他们也在这里等过一场日落。在彼此陌生的故事里谁也没有出声,拇指和食指搭成一大一小两扇窗户,向外看光焰万丈。

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嘈杂缓缓沉寂,血液回流,疼痛被落在身后。零散的岁月和小小年纪里阿诚尚无从辨别它,这一刻该如何诉诸语言?万物燃烧,夕阳轰然下坠,他怯怯叫了声,哥哥。

天黑的树林有点怕人,泥土和青苔的潮湿气涌上来,黑影窸窣作响。明楼拢过阿诚的小手,转身就能望见树林的另一头,茶馆的房檐错落,远远看见模糊的光亮。

是姐姐点起了灯火。



4

茶馆里只许卖茶不许卖酒,大姐可是三令五申过的。

想吃酒去哪里讨?

“阿诚少爷啊,我做的这是赔本买卖。”梁仲春痛心疾首笃笃敲拐杖。

两盅谷酒一碟豆黄,后院里偶有鸟鸣,街上叫卖糖糕的姑娘经过,嗓音清润绵长。明诚躺在槐树下,两手交叠托着后脑勺,看明楼随手捡过一截树枝在地上划符。

“写的什么?”明诚倾身夺过他手里的酒盏。

“看不出来?”明楼反问。

“看不出来。”

“该罚。”明楼凑过来,扔开树枝,“打手心。”

唇畔落下一个吻。明诚耳尖被酒染得微红,东风熏暖,像一个温柔的梦。

明诚真的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是一座城市。大雨腥红将孤岛包围,觥筹破碎,子弹寂无声息擦过衣摆,江水自天上来。

他睁眼时茫然四顾。空气灌入口鼻,胸口溺水般剧烈起伏。

后院里日犹未午。

肩头落上一方日光,槐树深浓的阴影里明楼坐在他身侧,报纸翻过哗啦一响。

醒了?

明诚长舒一口气,轻轻合上眼。

醒了。

半盏谷酒还未凉。耳畔二里春风,扶羊角而上。



5

于曼丽捧着糖糕苦恼地坐在邮筒前。

“明台,我今早送信的时候看见你大姐在逗画眉鸟。好像是老师丢的那只。”

明台一口糕噎下喉咙,呛得咳嗽起来。

“你饿不饿?”他瓮声瓮气,“跟我回家吃午饭吧。”

于曼丽不说话。

“你干嘛又低头?”明台急了。

于曼丽只好仰起脸。

不行的。

我愿意把我的糖糕全都给你啊,小少爷。

可我不能和你回家。



6

有一日村庄里来了客人,是个日本老大爷,据说武功盖世,神出鬼没,还长了大胡子。

阿香慌慌张张冲进屋里来。

不好啦,老大爷在茶馆里打擂台啦。

比试武功?

切……切磋棋艺。

明楼叹了口气,侧头看明诚,明诚挥挥手。

叫梁老板去就够了。

茶馆里陶壶藤椅被日光打磨得圆润,三两闲人在一旁摩拳擦掌,等到看出名堂来才忍笑背过身,顿时没了脾气。

什么呀。八两半斤,鸡同鸭讲。

梁仲春还是头一回在茶馆里赢棋,简直就要春风满面了。

“还请高人指点一二。”日本老大爷激动抱拳。

“得。”梁仲春摆摆手,“破例收你为徒吧。”

明诚猛地低头咳嗽。明楼波澜不惊啜了口茶。



7

树林里有一座破庙,在冷杉林的尽头,砖墙斑驳掩于枝蔓,寺藏深树,阶映苍苔,风声像神明的叹息。

明诚自然不信这些。可那日同明楼经过,还是推开了尘封的大门。灰尘扬起跌入日光,虫鸣逃进菩提深处。

明诚长立于殿前。

他仍然挂念着正午时的梦。五蕴皆苦实不该求于鬼神,可他还是替梦里的人问菩萨告了个愿。

求子弹忘记上膛,绳索没有割断,火车错过零点。
解开每一处去往悲剧的蛛丝马迹,肺腑热血不必饮冰,山河得昭雪。

再不济,刀山剑树有人并肩同行。

他们没等来黎明,至少能捱过那个冬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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