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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舟於壑,俟以唐捐。

【楼诚】秋日食记

深夜摸鱼。= =

关于百果月饼和糖桂花酿的故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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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经过霞飞路时,街上几乎无人烟。

入秋,气温降下来,风里浸着凉意。傍晚日本人来街上闹过事,打着由头抓了不少人,几家糕点铺门面冷清。明诚于是顺路买了半包月饼。整整齐齐的五个,百果馅,酥皮蓬松又新鲜。

他在路上站了片刻,寒意凉到指尖,却仍定不下决心。

明诚该回福开森路十七号的临时住处——在法租界的中心,藏于闹市。避免和明楼接触,被调离新政府后的两个月里他一直住在那里,日子稀松平常,乏善可陈。

明诚清楚调离的命令是谁下达的。两个月里他没有回过明家。


空气中尚挽留着半分暮光,一寸一寸沉下来。待夜色晦暗如幕时,明公馆里仍未点灯火,轮廓模糊。

明诚推开门,衣角还裹挟着一缕秋暮凉气。

熟悉气息扑面而来。屋里陈设未改,和以往每一个离开的清晨和归来的夜晚无二致。明诚没开灯,轻车熟路地拐去书房。两个月悬而未决的念想终于落到实处,他近乎生出畏怯。

书房里一片漆黑。明楼整个人没在浓稠又冰凉的黑暗里。他早就辨出声响,可手仍撑着额头,对脚步声毫无反应,眉尖蹙起的力度也未松半分。

明诚于是在门前站住,左手还捧着油纸,里面是半包百果月饼。

半晌,他说:“大哥,我回来了。”

明楼没有回答,只是放下手,扬起眼眸看他。

明诚立刻就知道明楼是生气了。


他清楚明楼是不常生气的。

年少时他就不曾见明楼在外人面前露锋芒,就算怒极也不失气度,敛起笑意便自有威势。

自巴黎回国,在新政府任职后,明长官倒是常发火。怒气极盛,整个办公室一众下属噤若寒蝉。可只有明诚能分辨这怒气里有几分真假。大多数时候气急败坏也不过是作戏,敷衍着把该让外人听到的嫌隙曲折一一吼出来。明楼把气氛营造得风生水起,可情绪一点未投入,眼底眸色始终不见波澜。

而这些都是旁人捕捉不到的,唯独明诚看得通透。他熟悉明楼的每一个表情,每一个细微动作里牵扯的情绪和隐秘。即使日后这些默契都被明楼不动声色地收回,明诚仍然能越过岁月鸿沟,从遗漏的细节里辨别出他儿时所熟悉的习惯。

所以他不必反复确认。

明楼只放下手,然后扬起眼眸看他,一字未吐,明诚就明白了。

压抑的怒火,和铺天盖地的疲惫。


顿了片刻,明诚还是走过去,拧开了台灯。

只一盏昏黄落落无声。

明诚这才看清明楼额前浮着一层汗,他心口一跳,一时站在原地。

他原本想解释他回来的原因——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原因,中秋月圆,他无处可去。明诚从小懂事,可执拗起来没有转圜,道理是不管用的。

他放下手中的油纸包,刚转过身,就听见明楼的声音,压得低沉。

“谁准你回来了?”他说。

明诚没有回答。

他背着身在从前的屉子里拿阿司匹林——翻出来药瓶已经空了。他只好攥着空瓶子去玻璃柜前找药,动作却滞了片刻,从沉默里牵出一丝疼来,又被他捏着呼吸压下去。

像是看出来他不会妥协,明楼这次放哑了声音,只是叫他的名字。

“阿诚啊。”他说。几乎像叹息了。

明诚知道他不该在这时候回来。明公馆外半条街上布着各方眼线,连遮掩都不屑,彼此心知肚明又有恃无恐,只等明家再出半分破绽就能拆解整个局势。他拎着月饼的执拗心思其实一文不值,几乎带着自投罗网的意气。

可明楼推开他的意图太过昭然。

明诚不能眼睁睁看着明楼独守孤岛筑起藩篱,只等着把身边人都隔绝开,自己就纵身填进去。


他倒出两粒阿司匹林,看明楼仰头咽下去,然后说:“我顺路买了月饼。”

“百果馅的。”想想又补充。

明楼只是看他,甚至不戳穿他避重就轻的小把戏,只是眸光有一刻松动。


小时候逢中秋,大姐会嘱咐家里提前备好月饼。明台常半夜溜进厨房,专偷鲜肉馅的,还怂恿明诚一起。

月饼的酥皮落一地,还有几片碎屑粘在嘴角。第二天早晨大姐佯装生气,却憋着笑,偷偷又多准备几个。

可明楼喜欢吃百果馅的。

白色酥皮素净,馅里裹着果仁和糖丝,咬一口就泛清香。

所以明诚也喜欢。


明楼终于缓和下神色时,月光已经泛上来。

两个人坐在书桌前吃月饼。桌上还摊开半本王伯隅译的《申辩篇》,酥皮簌簌落下来,明诚故意抖在纸页里。

明楼叹气:“越大越没规矩。”

可冬瓜蓉的甜味绕在齿间,把话语都软了三分。他们谈起旧日,避开故人不在的悲哀,回忆也簌簌落下来,带着少时清甜。

明诚捱到最不胜防的时候,倏然开口。

“哥,我想回来。”

沉默滞了片刻。明楼抬眸看他,眼神复杂,未置可否。

明诚就觉得难过。


这么多年过来,他一字字读明楼读过的书,走他走过的路,怀揣着这份念想,就始终坚定又温柔。

他不过是要势均力敌,要铜墙铁壁。明楼要顾及的东西太多,他想要做他不必顾及的那一个。他可以是战友,可以是搭档,也可以做棋子,指向明楼不必三思的每一个决定。

——可唯独不该是被保全的软肋。


明诚没说出口,只是捉襟见肘的难过。




十月份周佛海抵南京,明楼离沪大半月,顺理成章安排明诚回来守家。

离开时他没有交代什么。明楼一走,周遭监视撤了大半。明公馆如今清冷无人气,他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。


回来的那天气温很冷。明楼推开门,泻出一室灯光融融。他几乎产生一瞬荒谬的错觉。

明诚在厨房里做桂花酿。

他一直不大会做苏式甜点,明楼不嗜甜,在巴黎时也没有食材,后来他只能凭着小时候不多的经历自己琢磨,味道倒也有几分形似。

餐桌空荡,离开时落的一层浮灰却被擦干净了。明楼鼻尖全绕着桂花香气,泛着甜味。


阿诚自小爱吃糖桂花酿,却不主动提,只每年秋天偷偷盼桂花熟,明楼都看在眼里。

他和大姐讲起,大姐心疼,亲手给酿了一罐,和着糯米粉和蜂蜜,没敢让明台知道。

一碗晶莹澄澈,映着小孩的清明眸光,又有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。

没想到长大了还是喜欢。


此刻桂花里酿着酒,金黄透亮。绵绸的甜香滑过舌尖,一路暖进胃里。明楼埋着头,一言不发,神色却温柔。

明诚吃完起身,收拾面前的碗,问道:“大哥还要吗?”

明楼眼角带笑意:“还要。”

明诚就端起碗,却被明楼拉过领子,扯下身子碰上嘴唇。

吻很轻,一触就松开,好像真的只为了再尝一点桂花甜。


入夜时,他们并肩站在窗前,月影绰绰,偌大的公馆里寂静却并不难捱。

明楼抬头,就看见明诚眼角眉梢的一抹清辉,仍是少时模样,虽敛不去疲惫,但也未染风尘。

他一手带大的少年,是战友,是搭档,必要时候也可以做棋子,只要屏蔽疼痛就无后顾之忧。

可这些是他这么多年身不由己造成的结果,却并非初衷。

大姐离开后明楼不再抱拖泥带水的奢望。他匆忙把明诚推去光亮处,在漆黑前路惊雷未起时。现在他的阿诚拗着性子要回来,他却连拒绝的力气也没有。

明诚身上带着呼啸而来的旧日岁月,少时苏州糖桂花的清香。——足以让他临于悬崖边依然有三千退路,人事已非中仍得故人并肩。

那是故事从开头到结尾,他拼命想保全,又舍不得推开的归所。



秋意寒凉,袖底生风。

他们立于无声处,和当年在苏州旧宅里一样,和巴黎的每一个夜晚也一样。


风雨未息。

但山河会归来。




-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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